且戰且走(註)－Momsters母姊會

註：「且戰且走」是《三國演義》作者羅貫中所創的一句成語，原意為在戰場上邊打仗邊撤退，後來也比喻一邊應付當前的局面，一邊另有打算。

一星期前，喬治的幼稚園老師寫一封email給我，喬治星期五下午不知為何開始哭泣，老師用盡方法也無法讓他停止哭。老師還說，喬治最近很常哭，有時候是為了一些小事(比如撞到桌腳)，有時候是因為他不想做某些活動，有時候則找不出原因。老師問我，通常我在家是如何讓他停止哭。我想了一個星期，還是不太確定如何回老師的信。我第一個反應是跟老師寫說：「不要理他ˊ，他會自己停止哭。」，因為這真的是我在家的做法。但是，總不能讓全班聽他一直哭吧？我一邊在想如何回應老師的信，一邊也回想起過去六年(喬治剛滿六歲)，我是怎麼應付喬治的大哭大鬧。

說真的，喬治現在比以前好太多了，以前是大哭大鬧，現在已降級為小哭小鬧。兩歲半以前，喬治不願意穿鞋，出門得跟他大戰一場，就只為了幫他穿鞋。我們買他喜歡的卡通圖案的鞋子、會發亮的鞋子等等，希望他會願意穿，但喬治還是會掙扎或猛哭。有一次喬治又抗拒穿鞋，波爸氣到將喬治丟到沙發椅上。而媽媽對喬治失去耐心，對他大吼大叫，也是常見的事，不過，我後來越來越少吼喬治了，因為發現媽媽大吼一點也沒用。如果要出門，我們兩個大人合作，硬替喬治穿上鞋，但是這樣一來有時候喬治會一路狂哭狂吼，所以很多時候我們就打消出門的念頭。當我們一定得出門時，乾脆不幫喬治穿鞋，直接抱上車，這樣他就不會哭，反正我們也只是要去婆婆或大哥家吃飯。有一次，我跟波爸說，乾脆讓喬治赤腳走在雪地上，這樣他就會學到教訓了，不過波爸告訴我，如果鄰居看到，會打電話給社福人員，他們會將孩子帶走，我們還會被判刑。所以，「讓孩子自己學到教訓」這招育兒鐵律無法用在喬治身上。

有一次，我帶喬治去公園，要回家時他不肯離開，我硬將他帶上車，結果是他不願意坐上汽車安全座椅，然後在車裡整整哭吼了半小時。公園停車場裡，來來往往的家長和小朋友，頻頻回頭看我們。後來是如何收場，我也忘了。當喬治兩、三歲時，要離開一個他喜歡的地方，提早五或十分鐘提醒他，只會換來提早聽他哭五到十分鐘，所以我通常是迅速將大哭的喬治抱上車，也無法好好跟招待我們的朋友說謝謝或再見。喬治洗澡時要掙扎，洗頭時，戰得更猛烈，所以我們大概一個月會強迫他洗一次頭，還好我們這裡不像台灣那麼濕熱，不然喬治的頭可能會臭死。四歲去診所健檢時，護士無法替喬治量體溫或身高體重，喬治還用力踢護士，結果當然是被送去給兒童發展方面的醫生檢查，檢查結果是我們早就猜到的事：輕微自閉症。在喬治四歲做診斷前，我們早猜到他會被診斷為自閉症。四歲前，喬治從來沒上任何早療課，但我自己會找相關書籍看，也很直覺地使用一些方法教喬治控制他的情緒和行為。我們最常做的活動是「做書」，因為喬治愛看書。做法很簡單，對折幾張影印白紙，用釘書機釘一釘，我們就可以開始寫下我們的故事和心情。

有一次，為了幫喬治找學校，我們全家去參觀一間天主教學校，喬治本來就不想去，被強迫去到學校後，一開始還算合作，但是參觀其中一間教室時，他發現有湯瑪士小火車，就不想離開，他爸爸硬把他帶走，他當然開始哭了起來。接著，爸爸不准他吃第二塊給訪客的餅乾，他哭得更厲害，臉皮很薄的爸爸馬上就將喬治扛起來，要逃離現場。然後，在停車場時，喬治的一隻鞋子脫落，他要爸爸馬上幫他穿上，爸爸不肯，喬治哭得更厲害。喬治在車上大哭大吼，波爸也回吼，我則想盡方法要安撫喬治。回家後，波爸把喬治帶到他的房間裡去，喬治開始摔東西，連電風扇都舉起來摔，而且他還用自己的頭去撞床。爸爸氣到不行，接下來的下午和晚上都不准喬治離開房間，然後波爸就開車出去了。一個人開車出去是波爸讓自己鎮定下來的方式，不過，這也表示我得一個人面對心情還未平復的喬治，還有一個七個月大的妹妹。我先和喬治一起讀一些他喜歡的書，他平靜下來後，我用影印紙釘了一本空白書，拿到喬治房間，一手抱著小薇，一手開始跟喬治一起寫下今天發生的事。因為只能用一手來畫畫和寫字，所以書中的圖和字都很醜(或者說，比平時還醜)。書中的喬治在一次又一次的挫折事件中，脾氣越來越失控，而書中的波爸也越來越生氣，最後喬治學會利用數數、唱歌或看書來讓自己平靜下來。波爸認為我們的書並沒有精確地描述事實(而且還把帥帥的他畫醜了) ，不過我們寫書的目的並不是要鉅細靡遺地將發生的人、事、時、地等都記錄下來，而是要在書寫的過程中反觀我們的經驗，並找出解決問題的辦法。這件事之後，我和喬治多次反覆唸這本自創的書，在一次次的反覆閱讀中，喬治用自己的字提醒自己讓情緒平靜下來的方法。這個方法對喬治有沒有用？其實我也不敢說對他有沒有用，我認為他現在之所以比較能控制自己的情緒，主要是因為年紀的關係。我更不敢說這個方法對其他的自閉兒有用，因為每個自閉兒童都非常不同。有些一輩子無法學會說話，極少數甚至會出現暴力的行為，導致家人無法繼續照顧自閉兒。有自閉兒的家庭需要更多社會的關懷與接納。我們很幸運，喬治的情況越來越好了。

現在的喬治還是不愛洗頭，也不愛出門，但他會自己穿襪穿鞋，刷牙洗澡不哭鬧。雖然他還是常常背書中或影片中的台詞，讓別人摸不著頭緒，但他能夠自如地切換兩種語言，表達他的情緒和想法。他每天都說他不想上學，但他還是乖乖上學。我本來以為天下太平了，正要鬆懈下來，卻又烽火再起。老實說，他上學一學期後，我才接到老師的信，我已經覺得很訝異了。我不驚訝喬治上學後，會在情緒及社交遭遇到挫折，因為已經讀過不少關於自閉兒的書籍或文章。

當我在想這篇文章的標題時，「且戰且走」這個成語飛進我的腦海，查了查定義，覺得真的很貼切。邊打仗邊撤退?我們對喬治的希望從原本的「將來成為美國總統」變為「以後很會修馬桶」。哈哈！開玩笑的啦！說真的，在美國，我真的感受不到職業有貴賤，做得好的水電工比波爸這個律師賺得多！而且，家裡有人會修水電，真的可以省好多錢。也許第二個引申義(「後來也比喻一邊應付當前的局面，一邊另有打算」)比較適合我們的情況，我們一直修正我們對喬治的教養方法(和我們自己的脾氣)，我們從來沒有放低對喬治的期待，所以他每天還是得學中文，我才不管他愛不愛，哭不哭 ~

好啦！文章寫完，我還是得回信給喬治的老師，我想我會給老師兩個方法：喬治哭的時候，(1) 給喬治一本他喜歡的書，(2)不要理他。煩請老師跟我一起「且戰且走」，我相信喬治會走出一條自己的康莊大道。

喬治和媽媽一起寫的情緒策略書 (標題是喬治下的)